搞清楚一個前提,德云社并不是現(xiàn)在才變成公司,而是2006年完成工商注冊之后,就已經(jīng)是公司了。
而德云社對員工進行公司化管理,也是2007年就開始的,2007年德云社管理層擬定了第一份勞務合同,其中約定了給員工購買三險(當時規(guī)定可以只購買養(yǎng)老保險、醫(yī)療保險與失業(yè)保險),以及員工在外的所有演出必須向公司上報,并且向公司繳納一定比例的演出提成。
但這份合同的擬定者是郭德綱及家族成員,一群沒什么文化底蘊的人,所以合同不但漏洞百出,而且還重點強調員工的各項違約責任,對于底薪和演出費用等都沒有明確約定。
稍微有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,合同最重要的基本前提就是權力義務必須大致對等,如果只是片面約定單方義務及責任,另一方只享有權利跟收益,那么這種合同的履行是得不到法律保護的。
而這份合同的出臺,直接導致了德云社第一次分裂,從北京相聲大會時期就跟著郭德綱,并且身兼德云社第一筆桿子的北大高材生徐德亮,以及其搭檔德云四老之一的王文林,因為拒絕簽訂這份合同,所以被郭德綱停止演出,于是徐王成為第一組公開退出德云社的老員工。
在這之后,郭德綱采取了秋風掃落葉一般的無情追擊,在各個公開場合都暗示徐德亮王文林重利忘義,還組織徒弟們在相聲段子中反復砸掛,而且還將何云偉曹云金高峰等人湊到一起,以舞臺綜藝節(jié)目的形式輪番砸掛徐德亮王文林,并且排著隊表忠心。
但這種操作并沒有提升德云社內部的凝聚力,反而在何云偉曹云金為主的第一代臺柱子心中,埋下了深深的烙印,那就是某一天自己如果翅膀也硬了,下場也會跟徐德亮一樣。
何云偉曹云金等人反抗的方式,就是在外邊瘋狂接私活,而且還不向公司上報。也正因為第一份合同的漏洞百出,讓郭德綱等管理層對這種現(xiàn)象有心無力,所以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,創(chuàng)業(yè)雞湯和師娘魚湯一起上,試圖喚回何云偉等人狂野的心。
問題是你不讓他們接私活,給的錢又少得可憐,何云偉已經(jīng)是徒弟中的王者,一場演出費也就500,曹云金是鉆石級徒弟,每場演出150,何云偉退出之后才漲到300,自己開專場是500元。更要命的,他們的保險費用都得在演出費里面扣除,說白了德云社當時管理思路就是,成本一分錢也不花,直接實現(xiàn)百分百收益。
就這么神奇的操作,導致何曹等人在現(xiàn)實利益的選擇面前,直接選擇了現(xiàn)實利益,于是何云偉李菁瘋狂給自己退出鋪路,而曹云金干脆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,直接準備獨立創(chuàng)業(yè)了。
2010年,德云社第二份合同正式出臺,這份合同應該找了專門的法律團隊潤色,在細節(jié)上也更加嚴苛,而且可執(zhí)行性也更強。其中最顯眼的條款,就是退出德云社就會承擔一百萬的違約金,而且五年內不得從事和相聲相關的工作(競業(yè)禁止條款)。
據(jù)《南都娛樂周刊》披露,這份合同明文規(guī)定,一切演出、上電視節(jié)目、接受采訪,均由德云社演出部或相關領導把關,任何人私接外活將受到停演處罰。同時明確了合同期限、勞動報酬、工作紀律及各種社會保險和福利待遇。并規(guī)定,任何人 “違約要賠償100萬、5年不得從事與相聲相關的工作”。
而這份合同的直接后果,就是何云偉李菁公開退出,曹云金則用了緩兵之計,一方面向郭德綱表忠心,暫時不簽合同,繼續(xù)在德云社小劇場客串式表演,另一方面則加緊創(chuàng)業(yè)的步伐,為自己將來的團隊添磚加瓦。
曹云金的小機靈在郭德綱這個大聰明面前,顯然是段位不夠的,德云社新成立的演出部直接禁止了曹云金的登臺,并且也切斷了曹云金跟郭德綱之間的聯(lián)系,于是曹云金只能提前獨立,跟自己的聽云軒團隊玩耍。
在這一刻開始,德云社算是完成了草臺班子到企業(yè)化管理的徹底轉型,留下的都是絕對服從郭德綱及家族管理,以岳云鵬為代表的忠臣孝子。后續(xù)雖然也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退出的人員,但大部分都沒有掀起波浪,畢竟蔓兒遠遠比不過何云偉曹云金等老人。
而所謂的師徒身份,只不過是德云社作為一個藝人公司,所需要的包裝工具,或者說表演道具罷了。它既可以對內產(chǎn)生身份上的束縛力,讓員工兼具雙重身份,既受到合同的法律約束力,又受到師徒父子的封建倫理束縛。
而對外則可以產(chǎn)生降維打擊的效果,比如通過家譜的形式對外宣稱,云字科三人欺師滅祖令人發(fā)指,將繁體錯別字穿插其間,證明了郭先生在寫家譜的時候內心多么的凄苦,更加提升了道德批判的力度。從而對何云偉曹云金等欺師滅祖天團進行了資源上的攔截,并且徹底與之決裂。
這種用現(xiàn)世法律和封建倫理構建起來的公司化管理模式,對于想要無下限剝削勞動者的資本家,有著很先鋒的借鑒意義。以后大可以炒作“996是傳統(tǒng)文化”“拒絕加班欺師滅祖”等理念,讓卑微的勞動者預先背上虛擬的道德包袱,為資本家吸食勞動者血液提供更多的便捷。
公司制和師徒制并行,是德云社的創(chuàng)舉,也是保障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利器。
德云社之所以能成為相聲歷史上最大的團體,同時也是商業(yè)化最成功的相聲社團之一,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德云社擁有奇特的公司運行雙軌制。
簡單說就是:公司制和師徒制并行。這在相聲行業(yè)歷史上屬于一個創(chuàng)舉,前無古人的。這對德云社的發(fā)展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一、相聲歷史上的團體和師徒制
相聲行業(yè)剛開始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么團體概念,師徒觀念也沒那么強化。早期藝人們主要以單打獨斗為主,逗哏和捧哏也沒有長期固定搭檔,表演場所從高檔的堂會到雜耍場子甚至畫鍋都有。
后來相聲行業(yè)逐漸紅火起來,陸續(xù)有不少相聲藝人進入戲院之類場所,他們的身份相當于簽約藝人,靠包銀也就是工資生活。這種工作一般都要簽合同,合同到期隨便走,但合同的執(zhí)行也不是那么嚴格,提前跑路的藝人有,臨時毀約的戲院也有,在這家戲院上班,平時還可以跑其他場子的也有。
和戲院等場所共存的還有專業(yè)的相聲茶社,這種茶社的組織形式要靈活很多,藝人們公推一位掌穴的,由他負責分配每天的收入,從整份到七厘份再到半份,最后還有拿零頭的。這種茶社對藝人基本沒有什么限制。
極端情況下,你到了茶社想混口飯吃,掌穴的覺得你水平不夠不讓你上臺,但茶社的同行依然會湊錢給你,讓你當盤纏另找吃飯的地方。所以那時候的相聲茶社有時候也像互助社。
舊社會因為相聲藝人們普遍都窮,很多師徒之間的關系也比較簡單,學徒時徒弟給師父家里干活,出去賣藝掙的錢都歸師父,一旦出師以后師徒之間的來往就少了,師徒之間不再有依附和被依附的關系。
當然也有個別師父比較黑心,比如高鳳山的師父,徒弟出師以后也不讓他走,整天讓高鳳山去賣藝,自己吃喝嫖賭樣樣俱全,每天只給高鳳山夠吃飯的錢。當然,師父這么欺負高鳳山估計也是因為高鳳山是孤兒,沒有人給他撐腰。
師父整整扣了高鳳山四年多,直到有一天高鳳山?jīng)]掙到錢不敢回去才一口氣跑到天津脫離了師父的控制。在天津高鳳山火了起來,兩年后他回到北京,師父已經(jīng)窮困潦倒病入膏肓還欠了一屁股債,高鳳山給師父養(yǎng)老送終還幫他還清了欠債。
二、體制內的相聲演員
建國后,相聲演員普遍作為文藝工作者進入各大曲藝團成為體制內演員,這時候他們就跟普通人上班一樣了,為單位創(chuàng)造效益同時拿工資獎金和福利,這種形式從解放后一直延續(xù)到現(xiàn)在。
體制內相聲演員的師徒關系相對來說就更淡了一些,相比較而言,曲藝團的師徒關系和工廠里的師徒關系更為接近,和舊社會相聲界的師徒關系反而較遠。
三、德云社的雙軌制
郭德綱一開始當北漂時就跟舊社會的藝人性質差不多,到處找地方演出賺錢,沒有生活和收入上的保障,所以他渴望進入旱澇保收的體制內,并且為了進入體制內曾經(jīng)想拜師李金斗,后來還是拜了侯耀文,這邊拜師結束那邊簽約鐵路文工團說唱團,打磨個幾年如果能拿個相聲比賽大獎估計很快就能獲得正式編制。
德云社的前身相聲大會在組織形式上有點兒類似舊社會的戲院,也有點兒像相聲茶社,總之就是一個比較松散的曲藝團體,沒有嚴格的規(guī)章制度和收入分配辦法,能明確的就是三個創(chuàng)始人張文順、郭德綱和李菁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比較大。
2006年底郭德綱一舉走紅,緊接著2006年初德云社立刻注冊了公司,郭德綱的妻子王惠成了絕對大股東,原來德云社的三個創(chuàng)始人就都成了德云社公司的簽約演員。
隨后,2006年郭德綱搞了一個擺知儀式,正式將何云偉、曹云金等人收入門下。德云社也從此走上了公司制和師徒制并行的道路。
德云社的雙軌制在相聲行業(yè)歷史上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創(chuàng)舉,對德云社的發(fā)展帶來了極大的促進作用。
在商業(yè)上,公司制帶來了組織架構上的正規(guī)化,公司股東、管理人員和藝人之間的責、權、利比較清晰,有利于公司的快速成長和擴張。
但德云社的公司制推行比較快,還遺留了很多問題。比如原先的合作伙伴一轉身變成了公司股東和員工的關系,股東的親戚又橫插進來成為管理層,這樣一來就會出現(xiàn)很多矛盾和問題。就像李菁所說的那樣:后臺的整個氣氛全變了。
再有,初創(chuàng)的德云社公司在收入分配上也存在很多問題,公司收入大增的同時藝人們的收入普遍沒有隨之大幅增加,像何云偉、曹云金這樣能夠攢底的演員其收入甚至趕不上普通大城市白領。
收入分配的不均衡造成了德云社從2006年-2010年的動蕩,原先的創(chuàng)業(yè)伙伴陸續(xù)退出另起爐灶,這種現(xiàn)象其實也符合很多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的情況,只不過很多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的合作伙伴一般都帶著變現(xiàn)的股份離開,德云社的那些老員工就是單純的離職。
2010年以后,隨著創(chuàng)業(yè)伙伴的陸續(xù)退出,德云社公司制也進行了大幅改革,這才逐漸走上了正軌。
在形象上,德云社雙軌制的另外一半師徒制則主要起到了宣傳和競爭的作用。
德云社一直打著弘揚傳統(tǒng)相聲的旗號,順便把相聲傳統(tǒng)師徒制也重新?lián)炝似饋?,但德云社的師徒制其實并不是傳統(tǒng)師徒制,而是一種德云社版的師徒制。
比如所謂的“云鶴九霄龍騰四?!卑丝撇⒉皇窍嗦曅袠I(yè)的東西,而是來自于京劇富連成社。德云社用了京劇富連成社的皮,里面的瓤卻是德云社自己的。
在相聲行業(yè)歷史上,徒弟脫離師父也就是出師是正?,F(xiàn)象,但在德云社內部卻總是容易引起軒然大波,原因在于德云社過度強調了“師徒如父子”這樣的關系,把徒弟的正常出師上升到了“欺師滅祖”的高度,這也是相聲行業(yè)歷史上沒有的。
正因為有了師徒制,所以德云社也就憑空比普通的娛樂公司多了很多炒作話題,同時也在一定意義上成了德云社炒作和打壓競爭對手的工具。
以曹云金為例,他離開德云社時一方面從公司制度講并沒有簽署工作合同,不屬于違約。另一方面從師徒制講他也已經(jīng)過了三年學藝兩年效力的時間,可以正常出師。而且曹云金這個徒弟還和其他徒弟不一樣,他還是交了學費和房租的徒弟,這在相聲史上也是極其罕見的。
離開德云社后曹云金也沒有攻擊過原單位和師父,不論從哪個方面講,他都是一個正常離職的員工和正常出師的徒弟,沒有什么可指摘的。
但是,由于曹云金和德云社存在商業(yè)競爭關系,德云社內部除了郭德綱之外其他徒弟都競爭不過曹云金,因此德云社在2016年突然挑起的師徒之爭在外界看來實際上就是一次實打實的商業(yè)大戰(zhàn)。
雖然在2016年的師徒大戰(zhàn)中曹云金贏了理,德云社輸了理,但德云社通過師徒制這把大刀卻贏了輿論戰(zhàn)和商業(yè)戰(zhàn),從那之后德云社的年輕演員才一個又一個冒出頭。
不得不說,郭德綱曹云金在2016年的論戰(zhàn)乃是相聲史上甚至商戰(zhàn)歷史上非常經(jīng)典的“雙軌大戰(zhàn)”,德云社用師徒制為武器,在不占理的情況下贏得了商業(yè)戰(zhàn)。
在郭德綱徒弟吳鶴臣的治病問題上,德云社反其道而行之,又用公司制(吳鶴臣是員工)遮蓋了師徒制(吳鶴臣是徒弟)的不利之處。
曹云金和吳鶴臣的事情結合起來是這樣的,你說你是郭德綱的徒弟?對不起,你是德云社的員工,什么工資、醫(yī)療都得按照普通員工來。你說你是公司員工想正常離職?對不起,你是郭德綱徒弟,你離開德云社就是“欺師滅祖”。
總結起來就是,當師徒制有利于德云社時,他們會采用師徒制。當公司制有利于德云社公司時,他們會采用公司制,這樣可以最大限度保障德云社的利益。
這套公司制和師徒制的雙軌運行就被德云社玩兒出了花,不僅是相聲行業(yè)的創(chuàng)舉,更是商業(yè)競爭的典范。
不服不行。